三年前的今天,当我坐在一个空旷而又清凉的教室中时,心中并不知晓新日程的疾风会将我拖向何方。而如今我看着这个面容上成长了多时的自己,如果再次问出那样一个问题,将毫无疑问地收到一份无言的沉默。

我不会因不知前路而羞愧,让双手紧张地互相缠斗,时不时挠一两下头以示歉意,现在我的回答或许称不上有力,但也足够简短。

在昨天,下午两点十分的气温已经抵达了20摄氏度的关口,这同样意味着今后的时间也将以20摄氏度乃至更快的速度消逝,那些欢笑,那些悲伤,那些不可说也无法描摹的图景,都将在夏日灼烧的泡沫中蒸发殆尽。


(资料图片)

而我举的只是千千万万中将逝之物中的寥寥几样,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在夏日苟活太长时间。可没人能阻止他的到来,抑或是——我们向他的死亡进军。

对于我,一个时间过敏体质的记录者来说,如果说我是航行在人生之海的一叶扁舟,那么夏天就是一方干热的,了无生机的陆地。在上面,那些时光结成的植株中,近岸的被海浪裹挟,去到了不知所踪的地方。林中的被疯长的苍木掩盖,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。高台的或许可以枯萎地度过一生,但它们并不是属于你时光记忆的造物——它们是夏天的孩子,是夏天想让你留下的圈套,在你满怀深情地回望时,殊不知它们正窃笑着,嘲弄着你。

但我,或者说我们,还是选择扬起灰黄的风帆,进军,向着搁浅之路进军。我们总会追寻夏日,甚至刻意去索引它的行踪。夏天,这样的迷人,以至于让人被诱骗到全然忘记了它的危险。

同样的,在我这艘航船搁浅的路上,也会感受到那些事物。当你穿越无数间连廊,在向上攀升的路上,闻到那种熟悉的清新时,你要知道这不是什么属于至真、至诚、至善的回忆,更不是属于哪一年的,它们属于夏天,从来都是。你也是夏天的孩子,它追捕着你,因你已第十七次逃离夏日,奔向九月的怀抱。

或许你会觉得,4月份去谈夏天未免有些太早,可我却觉得太晚太晚。因为再过上一会,它忠诚的鹰犬——东南风就要一路飘掠过来,将任何想要记录它主子的妄徒,一并卷入还未全盛的时间之火中,让他们在持久地烧灼中澌灭,化作坠入干裂陆上的落烬。

古人认为人生只不过是一场长途跋涉,而死亡才得以让一切得以解脱。事实上,他们将死亡看作是“归去”,将离世看作是“归乡”,所以才有了那句“天地一逆旅,万古同悲尘”。我与夏天更是如此,而且人不会每年都迎接一次死亡,但夏日每每卷土重来,软硬兼施,想让我就此投入它的怀抱。但就如我之前说的一样,每次我都得以逃离,忍受着日益恶化的伤痛。

但今年或许有所不同——它与别离二字有关。

这就是夏天最为阴险的地方,连着几年徒劳而归后,它便想着对你的现世生活大做文章,将你存在、生活,乃至依赖的环境揉碎重构,或是把你扔到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中去。它虽然不能让游子归乡,却可以将他们放逐至天涯海角。

每当这放逐尘埃落定之后,四望无际的海上便只剩下几近相融不见的地平线,和那试图全力将你吹向夏天的长风,仿佛你从来就应将那里当作永恒的归宿。对于我,这如沧海一粟的小船将迎风而进,无论哪个方向都好,只要抗力于风,前行逆夏。

如果真的到了万策皆尽的地步,似乎也就只得在夏陆走上一遭。事实上,这是每年的轮回中注定逃不掉的宿命。只要四季轮转不断,天象依常运行,命运便是注定的。即使它是一件常事,也并不能回避搁浅的痛苦。

我只有泛黄的风帆和橡木制的船体,所以风化严重的桅杆成了我在陆上的拐杖,一深,一浅,在沙滩上艰苦地跋涉着。此时再也没有无穷无尽的海水为我隔绝烈日的灼烧,耳边空荡到只剩下无垠寂静留下的蜂鸣。记忆在此刻以令人不敢回想的速度蒸发,纵然陆上秀木穷林,奇诡异常,但记忆补益的速度从来就跟不上其消逝的步伐。你唯一要做的便是向前踏出下一步,因为你无神可唤,神早已在你十几年的放纵中抛弃了你,任由你遭受眼前的苦难。而似乎就算受尽了心志体肤之苦,上天也不会降下任何补偿。

当你再度从干热的空气中闻到海水的气息时,抬起头来,那些旋转着的,飞扬着的,折射阳光的金黄色微尘里,多了几颗海一般澄明的种子,此时最好张开怀抱,让他们做你的乘客,载着他们回到家乡,凭借他们折射出的前程,看似漫漫无尽的长路也不再遥不可及。

什么时候你终于在归属于茫然的模糊视线中,寻觅到蔚蓝色时,那就是你完成这段征程的标志。要是问到我,再次入水有什么久违感受的话,我会回答说没有。因为此时浩荡的余波正应声而来,在代表接纳的水花声响起的一刹那,给你以巨大的冲击,造成茫然、悲伤,与不知所措。至此,陆上航行已然结束,夏天带着记忆逃走了。

所以当西风带着你航向暂时安全的海域时,你的心中自然会泛起些许的波澜,那是不舍凝结而成的石子在思绪之海中坠入所留下的痕迹,此时你顾不得拭去桅杆上的新伤痕,也更想不到那些于高台之上苟活的回忆,你从来没有想过他们那对满是嘲弄的眼中,暗含了多少绝望的讽刺意味。自此,你便会平白无故地觉得那海上多了几层沧桑的缘故。

这并不会让你就此加速衰老,但随着逃离夏日次数的累积,那后启示录风格的冲击也会更加深刻。

最后铺面而来的是一些或许你早已有之的问题:“我们为什么航行?”“我们航行所向何方?”“我们一定要航行吗?”,诸如此类。尽管有些事从来就没有一定的答案,我也只是把我所经历的转述给你,仅此而已。

我们一定要航行,不是我们主观意志的本性,而是时间之兽的追赶太过紧迫,夏天不在的日子,它依然奔跑着、吞噬着我们的过去。倘若停滞不前,便只有陷入过往的沼泽,落入其口。至于前两个问题,我想是可以放在一起阐述的。我们航行是为了从一个地方去向另一个地方,而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呢?或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答案,但无论如何,那里都是你所认定的归宿。甚至可能是夏天,甚至是死亡。因为就算并没有选择他们,在你万里奔赴的彼岸,在你褪下船舶化身的地方,在你拥抱命运的归乡之旅上,他们也将沉默地,肃穆地站立着,向那掀起千万层浪花的你,与你共同发出语义相通,且声形一致的呼唤:

“归航,归航,归航,归航又经几沧浪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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